“明日の地球を投げ出せないか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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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群像】Rapier of Love 爱情之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但是兜兜转转都绕个爱情的名号,这是爱情,是时代,是怪诞不经,也是风平浪静。”


全篇:1.7w

近代法国AU

Cp涉及:All方(出场顺序:昱剑/凡方/龚方) + 昱佳黄三角+超朋杨代/超级羊羊

 

那是一杆细长的剑,精钢铸的剑身上雕了十七朵极小的玫瑰,剑柄末端镶了大块祖母绿。犀牛皮严丝合缝地被钉在手握处,金护指上细碎的钻石嵌进黑曜石里,拼凑出了一条在昏暗处也闪闪发光的铭文。在晃动的烛光下,纯黑的字体会泛出奇异的血红,那行字刻着:“这是一把【 】之剑。”和护指一样,剑锋处同样留下一大块空白,等着人去把它填满。

 

这是贾凡送给方书剑的17岁礼物。

 

方书剑随身带着这把剑,他曾拔出来给蔡程昱看过,“华而不实。”他的声乐老师倚在钢琴上评价,目光很快掠过那把剑,移到少年露出的脖颈上。方书剑总昂着头,飞快的语速引得小小的喉结滚动,牵动雪白的皮肤。他总穿着不合身但是装饰颇多的的灯笼袖衬衣,过长的下摆夹在熨烫的笔挺的直筒西装裤里。他不穿西服外套,像一只黑足天鹅一样翩翩在舞池里轻易采撷各方少女的垂怜。听到蔡程昱的评价,方书剑撅了撅嘴,好像不是很满意他的回答。一转头跑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去逗鸽子,那些鸟儿被开窗的动作惊得飞起,投下斑驳的影子来。蔡程昱注视着透光处的一小截模糊的腰身,走过去平静地把人搂进怀里。

 

易碎品,他在心里又下了个判断,不仅是剑,方书剑也是。

 

-

蔡程昱当方书剑的私人声乐老师,在两人看来都有些可笑。他们俩自幼认识,蔡程昱只比他大上一岁,两个人还在一个音乐学院修学,打着照面,方书剑顶多叫蔡程昱一句前辈。

可贾凡在一堆应聘的人里左看右看,还是给他定了蔡程昱,方书剑以为他养父在开玩笑,第二天去见老师时还特意穿的正正式式。一推门进去,蔡程昱穿着一件长袍,神态自若地坐在沙发上喝咖啡,见他来了,一抬眉毛,兴致颇好地招呼他来一起喝。

不明不白地上了一节课,回家方书剑便失眠了,他意思意思敲了门就推门进去,贾凡也不恼他没规矩,把自己被子给失魂落魄的养子空出来一块,方书剑自然地钻进去,一双眼睛哀怨地盯着他,“干嘛让蔡程昱教我啊?”

贾凡眼睛还看着书,“你下次上课,可以直接去云家的宅子,我和嘎子哥说过了。”

“答非所问,我知道你没在看,半天了都没翻一页。”方书剑抢了书翻过来,抱着贾凡半个手臂逼他正面回答他。房间安静下来一小会儿,最后贾凡还是投降,“蔡程昱和你一起长大,龙哥和嘎哥又还是你学校系里挂名的老师,他们家我信得过。”他用另一只手拉掉了灯,把书从方书剑膝盖上拿到床头柜上。“最近当局想和英国开战,现在国内人员鱼龙混杂。赶上海关又查的紧,我要盯着货,没法分神去一个一个摸应聘的人的底细。何况你本来唱的就不差,蔡程昱去年和我一起给亲王唱过歌,让他给你指点指点也就够了。”

他俩都躺下来,方书剑还是抱着贾凡的手臂,这次抱了一整个。被子悉悉索索发出些响声,贾凡转过来把脸对着方书剑,身躯把窗帘缝里透出的月光遮了个干净。

“切。”方书剑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他阂了一会儿眼,又想到什么,拍了拍贾凡,“不对啊,小问题那你教我就好了,干嘛还要麻烦蔡蔡他们啊?”

贾凡脸背光,表情晦暗不明,他又往方书剑那边凑了一些,极轻声地说,方方,你得多认识些人。

方书剑本还想再问,但是贾凡立刻截住话题,说要是和蔡程昱学得好,明年圣诞节他办音乐会邀请方书剑一起来唱。方书剑果然被这个念想勾了魂,忙和他确认什么叫学得好,颇有讨价还价的气势。贾凡见他不再多问,也起了逗孩子的心思,便回句不明不白的话,说看你表现。

-

蔡程昱还真带他认识了些人。他和云家有亲戚关系借住在云家,云家除了他还有三个小房客,一心要去美洲探险的黄子弘凡,带着一口奥尔良口音的梁朋杰,和从亚眠来的商人孩子张超。他们都是慕双云在巴黎歌舞界社交圈的手段和影响力而来,有幸被收留成了他们的学生。

 

 方书剑极快地和他们三个混熟了,他们还一起自称是云家四子。黄子弘凡话多好动,每次一下课就拉着他去钻街角的小酒馆,听有个叫马佳的军人讲故事。那个人只说自己是从墨西哥退下来的,其余一点信息都不透露给他们,不过为人相当大方,每次看他们俩或是五个一起来的时候,都请他们喝饮料吃小点心。他讲故事讲得相当绘声绘色。方书剑印象最深的那一次是他讲他们出征时的场面。大西洋被酷暑蒸的波光闪动,咸腥味顺着海风打在脸上,后舱里打牌声和唱歌声都有,到最后快要上岸了,所有人都失去了兴致,一溜端着枪看着鱼从水里跳出来,鳞片被毒辣的阳光照得像烧起来,每有一条鱼跳起来,他们就拍手叫一次好,马佳说着这古怪的场景时,嘴角是勾着嘲讽但怀念的笑容的。黄子好奇,举起手插话,佳哥,你在干嘛?马佳一巴掌打他背上,说别插嘴。顿了一下回答说,我也在鼓掌。黄子瘪瘪嘴,说您老继续。方书剑余光瞥到蔡程昱皱了皱眉头,看到他的目光投过来,极小的摇了摇头。

 

梁朋杰的口音带有魔力,总让方书剑想亲近他。他没有城市人的那种疏远感,一上来方书剑就很喜欢他。他总给方书剑准备好吃的,还老是来方书剑的学校看他。方书剑很难对梁朋杰撒谎,他在看见梁朋杰眼下的痣那一瞬间就会投降般交代自己的近况。梁朋杰一眼就看出来他与蔡程昱的关系不寻常,反常的,平时嘴上厉害的狠的梁朋杰一句重话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俩这样有个伴也挺好的。

有天方书剑反问他和张超算不算有个伴,梁朋杰笑得颇为温柔且自得,他给方书剑又倒了杯茶。“这要看你怎么定义有个伴,”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你和蔡蔡心里都有别人,但你们俩又彼此信赖,那你们俩就是个伴,能互相依赖的那种。”热柠檬茶喝下去,嘴巴里会泛起一股酸。但是方书剑跟着贾凡久了,偏好甜口,梁朋杰就给他杯子里放了三块方糖,现在他嘴巴里甜味缠着酸味,舌尖略过一丝奇异的饱胀感。

 

方书剑老早就听说过张超和他有婚约,在梁朋杰过20岁那年他们就会成婚。但同时方书剑也耳闻张超和巴黎城郊的报社记者有一段风流关系,那个记者他在蔡程昱的独唱会上见过,生的出奇美,一双眼睛有星辰流转。旁边站着一个带着单片眼镜的高个子青年,长风衣穿在他身上像是挂在他身上一般,他替那位记者提着箱。出去的时候,侍者轻轻地唤他子爵大人,还要帮他拿箱子,那位子爵摇摇头,像个影子一样在门口消失了。

“你说高杨和代玮?他们俩住在一起。”

“他们也有婚约吗?”

    “我看,是没有的。但是想要有,也是小子爵动动嘴巴的事情。”梁朋杰把方书剑吃完的茶点收起来,又给他倒了杯清水润润嗓子,“高杨工作的报社他们家是老板。他俩挺般配的,你不觉得吗?”

“有你和张超般配吗?”梁朋杰起身准备去厨房,方书剑不死心地又盘问了一遍他和张超的关系,梁朋杰无奈地看着他,指了指门口,用口型比了个你猜,嘴里大声说,超儿回来啦。

张超进门先亲了亲梁朋杰的脸颊,梁朋杰嫌他身上寒气太重,意思意思让他亲了一下,就把他推到客厅去,“快去客厅坐着,我上楼叫蔡蔡下来,你快去收拾一下待会儿陪他一起给方方上课。”

    张超点了点头,又拉着他亲了一下,梁朋杰害羞了,说你烦死了我还有一堆家务事要忙,快滚。张超心情颇好地进客厅,把脖子里的围巾挂到衣架上,自然地从桌角拿起一杯热茶喝下去,方书剑这才发现梁朋杰在这个角落还留了一杯热茶,不禁感叹于这俩的默契。

张超平时在这个家神龙不见尾,他已经在巴黎有自己稳定的生意。贾凡有几次和方书剑提起过张超,因为他们俩在生意上有些交集。方书剑顿悟张超贾凡是一类人,明面上在金碧辉煌的剧院和歌厅为各类人士献唱,真正维持他们的财富和地位是这些人脉积累后打通的交易之路。

 

方书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贾凡要把他送到这里来。

 

15岁那年他父母破产,不得已要前往乡下时,贾凡伸出援助之手,补足了他家的债务,让他们的姓氏得以保留。为了让他留在巴黎,让家族的姓氏不蒙尘,他成了贾凡的养子。贾凡只比他大12岁,方书剑从未想过要把他当父亲对待。他14岁那年父母为他庆生特意邀请了当时风头正盛的贾凡献唱,贾凡从上台唱第一首歌看到人群中的他开始,目光就未曾离开过他一寸。后半夜宴会厅被改成舞厅,贾凡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他身边,不给任何人机会,握住了他的手,手心的温度炽烈滚烫,“你愿意和我跳舞吗?”

方书剑当时就想指出他言辞有错,是第一支舞不是跳舞。但是他没想到,贾凡真一晚上没有给任何人机会,拉着他在舞池中跳了一晚上的舞,贾凡的燕尾服和他的斗篷末端交叠在一起,和隔壁女孩礼服的飞旋的尾端并无大异。那夜过后贾凡成了他们家的常客,有空定会上门拜访,那段时间他名义上的未婚夫蔡程昱慌得不行,贾凡一来就跑,方书剑觉得好笑问他为什么。蔡程昱从窗子里翻出去,把窗口修剪的平整的花圃带的乱七八糟,衣服上沾了一堆叶子,滑稽又可怜。

“你懂什么!我担心凡哥看到我就把手套甩我脸上要和我决斗!”蔡程昱一路跑一路尖叫,“那你明天还来不来?”方书剑探出身子问他,

蔡程昱不跑了。方书剑的黑发在阳光下金灿灿的闪着光,玫瑰花圃里有几个花苞已经露了红,快要开了。蔡程昱摸了摸下巴,做出冥神苦思的纠结样子。方书剑一看就明白发小明天肯定还要来,还要再上演这一出滑稽戏,就笑他,“快走快走,再不走我放凡妈来和你决斗!”

蔡程昱也笑了,挥挥手走了,方书剑托着腮看他身影在转角处消失,这才笃悠悠地下楼去迎接贾凡。

 

贾凡至今未婚,只有他一个名义上的养子,这代表贾凡的所有身家财产都要归他所有,贾凡希望自己帮衬着点他吗?第一次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方书剑全身过电般地打了个颤,抱着枕头兴奋了半个夜晚。贾凡在收养他这事情上对他父母的唯一请求是,解除他和蔡程昱的婚约。那时巴黎城里满城风雨,都传言说贾凡为了贵族姓氏,给自己过继了个小妻子。他何尝不这么想,但贾凡仿佛为了堵那帮人嘴似的,自从把他接进家里,便真的像个父亲一样对他,那种金一般的滚烫眼神不再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银的柔软,他感觉束手束脚,很不习惯。现如今他莫名悟出点贾凡对他的期望来,便也不再执着于在他眼前出现,放开了与蔡程昱他们厮混在一起。

 

“别发呆了方方,我们开始今天的吧?”蔡程昱下来了,张超自觉地打开琴盖,梁朋杰和蔡程昱逮着他周四下午有空,外加钢琴弹得不错,逼他过来当钢伴。方书剑从飘飞的思绪里回来,点点头投入进课里。

上完课方书剑留下来吃了个饭,吃完饭,黄子弘凡悄悄把他拉到楼梯旁的小隔间,方书剑不解,问他怎么了?他比个嘘声的姿势,假装做出找什么的动作,让方书剑也赶紧弯下腰来,方书剑照做了。

“我买了去美洲的船票。”黄子弘凡声音压得极低,还是透出一股兴奋劲儿来。方书剑瞪大了眼睛,骂他,“你疯啦!”

  “我没疯!”黄子弘凡翻了个白眼,“我拿到了学校的推荐信,正儿八经地被派过去的好吗?”

   方书剑狐疑地打量他,“我不信,否则你干嘛偷偷摸摸的。”

“还不是我爸妈不同意啦!我看龙哥他们也不会同意的,”黄子弘凡说到这里气鼓鼓的,“我实在是厌倦了巴黎了,一天到晚穿着西服在那些所谓贵族老爷夫人们旁边扮笑太累了,更何况我又不缺出去的钱,干嘛不活的自由一些呢。”

“你要是说贵族少爷小姐们,就把我们也骂进去了,看来你脑子也没有太坏。”方书剑叹了口气,盯着黄子弘凡明晃晃的眼睛说,“美洲乱糟糟的,你不怕死在那里?”

“不怕,”黄子弘凡眼睛在黑暗中实在太明亮了,射出太阳般耀眼的光彩来,方书剑只得略微侧开些目光,这种目光他曾见到过,不仅是在黄子弘凡身上,他也曾在蔡程昱的眼里见过这种目光,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钻进他脑子里,他立刻问出口:“等等!你这次去是不是有人作陪!”

黄子一愣,方书剑立马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是不是马佳。他愿意陪你去?”

这下轮到黄子偏开眼了,他不好意思地承认,“是,我把这事情和佳哥说了,他也先骂我疯了,然后问我你真的那么想去吗?我忙点头说是,他叹了好大一口气。说,那我陪你吧,你个不省心的。”

方书剑又叹了一口气,他感觉混乱,但是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房子里的其他人起疑心。他揪着黄子弘凡出来,大声训他,“你烦不烦啊黄子,怎么老是丢东西,还要我陪你去那里找,脏死了。”

黄子也秒懂,接着打起哈哈来,其他人听了都一笑而过,张超和梁朋杰还损了黄子几句,打闹着也就过去了。蔡程昱从旁边的衣帽间走出来,问,你们在吵吵什么?一边把手上的围巾递给方书剑,方书剑对上他寡淡无波的眼睛,知道他也知道了,便说蔡程昱你送送我吧?

 蔡程昱点点头,方书剑不敢再和黄子有多的交流,只是走前撞了撞他的胳膊,表示他会帮他,黄子投来个感激的眼神,口型比了个谢谢。

 

“你知道黄子的事情?”出门刚过一个路口,方书剑便忍不住问蔡程昱,蔡程昱半张脸埋在袄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知道,学校送信来家里了,我怕他被发现,代笔签了送回去了。”

“真无聊,你怎么这么神通广大。”方书剑哈了口气,白色的气团飘忽着飞上天去,在风里被吹散了。蔡程昱走着走着脚步停下来,在路灯下杵着像个雕像,声音苦涩,“可我没想过马佳也要陪他去。”

     方书剑回过头来,拿袖子给发小擦眼泪,蔡程昱眼睛涨得通红,却咬着牙不愿意发出哭声来。方书剑踮起脚把他环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埋进自己的肩窝里,蔡程昱抱着他,忍不住还是哭了起来,夹杂着破碎的语句,含糊不清,他哭得太撕心裂肺,方书剑觉得如果再多听他哭一会儿,他也会哭出来的。

     于是他放开蔡程昱,揉起他的脸来,“你稍微坚强点,天下又不只有马佳一个人。”他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把脸移开不去看他,“你不是还有我吗?”

蔡程昱一愣,随即破涕为笑。“你恶心不恶心啊方书剑,我们认识都多久了!”他把脸庞交给方书剑的手,闭上眼睛,“不过有你真好啊。”

-

  “这次怎么换了个地方?”方书剑跟着蔡程昱到一个高档咖啡店,蔡程昱轻声给侍者报上姓名,便被恭敬地领到二楼一处隐门,蔡程昱看上去对此轻车熟路,他先敲了两下,再过里两秒后又快速的敲了三下,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首先映入眼的是挂在正中的羚羊头骨,壁炉生着火,房间里弥漫一股淡淡的木料香味,想必用来取暖的木材是上好的料子。接着他看见一架巨大的白色三角钢琴,棕红色的壁纸上浮雕图案古怪,方书剑盯了一会儿就感觉头晕目眩。蔡程昱没回答他,而是提醒他脱鞋。他照做,双脚踩上了柔软的地毯。他看见自己白皙的双足埋在黄棕相间的地毯里,宛如走丢在深秋草原的一只家养的羊。他再次抬头时,蔡程昱已经陷在那边一个皮沙发里,放松地招呼他过来。

“超儿这两天要去一趟乡下,没空陪我们了。”蔡程昱指了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钢琴上的一个男人,语气轻快,“来呀,方方,认识一下子棋。”

 他就这么认识了龚子棋。

 说来尴尬,他对龚子棋其实有点印象,因为他曾经帮他办过入学手续。龚子棋的名声在学校外,他早早地就穿行于巴黎富人区的各处,是各个年纪小姐和夫人喜欢脸红着谈起的红人。他穿着打扮总给人一种意大利黑帮的感觉,背头,脸部线条凌厉,不笑的时候宛如一尊杀手像。但据龚子棋自己所说,他和他的父亲余笛都是正儿八经的巴黎人,只不过是穿着打扮比较随性了点才老被人误会。蔡程昱笑话他,说还是他这张脸太凶神恶煞。

但龚子棋是个好人,方书剑明白。他比他遇上的太多人都要更真诚,更善良。他曾撞见过龚子棋被推车的小贩撞到,身上蹭了许多印子还被上面的倒刺扎了个大口。龚子棋没说一句话,只是把压在车下的小贩拖出来,把东西捡起,还偷偷从口袋里掏出个金路易放在车把上。那个小贩神色激动,握着龚子棋的手直喊谢谢老爷,龚子棋摇摇头,指指那人有些血迹的腿,“快去医院包扎。”

方书剑把他拖到咖啡馆来,翻箱倒柜地找出医药箱给他上药。他拿镊子拔出那根刺的时候,龚子棋抖了一下,方书剑握着他手轻轻的吹了口气,拿药水去清理伤口,不自觉埋怨道:“你可真傻。”

龚子棋笑了,还真有些傻。方书剑给他包好,坐在他旁边,“张超还好几周不回来,你这手也弹不了了吧。”他一拍手,假装很高兴地样子,“太好了,快期末了,你们都给我抢着放假。”

“你本来就唱的挺好的,不用担心。”

“谢谢夸奖吼,黑糖甜心。”

这还是龚子棋第一次听见方书剑这么随便的叫他,他一般都老老实实地,叫前辈,要么就叫龚子棋。他问:“谁教你叫的?”

“你是不是头也被刺了?”方书剑抱着膝盖侧着头看他。方书剑真的非常白,可以和初落的雪相媲美,露出的脚踝与胳膊纤细,配上他喜欢穿的白衬衣,宛如落尘的精灵。龚子棋稍微望了他一会儿,忽略掉他嘴里有些因为负气而不饶人的话,向他透露了个消息,“我也认识马佳。”

 

-

黄子弘凡的盛大出逃计划在第二年的春还是没瞒住。一次上流酒会中,他所在的学院的院长在黄子父母面前大肆夸奖了一下黄子,大意是现在很少有学生,特别是贵族身份的学生,愿意将自己的青春献给探索未知艺术的热土。黄子父母出于面子,只能应和下来,第二天就坐马车来了巴黎把黄子弘凡狠批一顿,恨不得让他退学。接着开始在全巴黎广招向导兼保镖,最后选到了一位曾经参加过阿尔及利亚和墨西哥战役的上尉,真露面前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只听说军功赫赫,经验丰富,黄子父母说起他也是十分满意。

所谓上尉真露面那天大家都在,包括阿云嘎和郑云龙两位大忙人。方书剑在二楼就听见了军靴跟敲击地板发出的响声,颇有规律的脚步声,从方书剑那个角度望过去,那顶军帽边缘被保养的很好,打了蜡在灯光下反射出漆光来。他因为好奇,略微踮起脚,伸出点身子看,蔡程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稳住他的腰。

“是他。”蔡程昱的口吻笃定。

“不会吧?”

“不会有错。”蔡程昱没看方书剑的表情,只是紧盯着那个后脑勺。“就是他。他那一串军衔和荣誉爵位实在是太长了,我现在都快背不出来了。”

那人脱下帽子,露出一头翘起的头发,声音洪亮,脸上表情意气风发,冲一屋子人敬了个军礼,自我介绍道:

“各位下午好,我是马佳。曾隶属于对阿尔及利亚步兵营第三营,对墨西哥海湾登陆战步兵营第二营。现已经退役,军衔是上尉。”他身上挂着的勋章远看像是一滴血,明晃晃挂在他的心口上。方书剑看见黄子惊喜地从凳子上跳起来,要不是这么多人在,他一定会跳到马佳身上拥抱他。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嘎子哥和龙哥也起身去拥抱了马佳,他们用力地握过了手,脸上都是久别重逢的激动。

方书剑别过脸去看蔡程昱,他表情克制,僵硬地挂着个笑脸。方书剑担忧地握住他的手,蔡程昱回握,又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像那天一样。随后,他们俩一起下去欢迎客人,方书剑没有放开蔡程昱,他感觉到上尉的目光时不时在两人的手上停留,脸上的表情也不大自在。他往蔡程昱身上又靠了一点,观察到马佳的眉头小小的皱了一下。方书剑觉得好笑,一个下午都有意无意地和蔡程昱亲密的互动,恶趣味地看着军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把这事情和龚子棋说了,龚子棋看他的眼神可以说是责怪的。他说你不应该揭他们俩的伤疤,方书剑眼睛一亮,问他你也知道他们俩的事情?龚子棋摆了摆手,我知道的也许也没有你多。

“蔡程昱的剑和枪都是马佳教的。”方书剑说,他曾经和蔡程昱打着玩,蔡程昱用重剑,他用西洋剑,和蔡程昱那一板一眼的一招一式比起来他轻巧的剑花像是在过家家。打枪更不用说,蔡程昱打靶子用军队里的步枪,托着枪站的笔挺,闭上半只眼睛,三点一线,把把正中红心。他拿着决斗枪看着下巴都要掉下来,说蔡程昱你厉害,最后轮到他他就随便把弹夹里的子弹打空完事。没脱靶,方书剑抖了抖肩膀,看龚子棋忍不住笑意忙补了一句。

“你的剑不是装饰吗?”龚子棋笑够了,指了指他总是带在身边的配剑,这下轮到方书剑笑了。他说小心,每个人都这么讲,但是有些事情不是看上去那样的。

方书手一翻,剑从腰上解下来,隔着一层剑鞘躺在他的手上,龚子棋凑近些看,对剑柄啧啧称奇起来。

“真的很漂亮,这些黑曜石都是彩色黑曜石,整块价值不菲,值十万法郎。”他的目光往剑柄末端移过去,看到那块祖母绿,像是见到老朋友一样高兴地摸了摸,“这块是家父介绍给凡哥的吧,我还有印象,是土耳其来的珍品。”

“你稍后站一点,我拔了。”

“你这把剑又不会有什么剑气的,还刮了我不成?”

 

方书剑只拔出来三分之一,龚子棋在看见剑身的时候愣住了。那一小截银色在暖色光下不怎么刺眼,但是龚子棋眼睛眯起来,若有所思。他瞧了半晌,最后摆摆手示意方书剑把剑收起来。

“你没给别人看过了吧?”

“没有。”方书剑声音很稳,龚子棋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除了你和蔡程昱。”

龚子棋看他把剑放在已经熄灭不用的壁炉上,方书剑是优美的,但是也是有力的。他小臂肌肉紧实而流畅,搂住龚子棋的脖子时能感觉到血液在里面奔腾。他腰部没有一点赘肉,腹肌线条并不夸张。龚子棋环住他的腰部,低下头吻上他微张的唇。睁开眼,他看见地板上他们俩模糊的倒影,宛如一幅油画。他再次闭上眼睛,摸索着解开方书剑的衬衫,感觉到少年的睫毛扫过他的脸颊,蝴蝶飞过一样的难以把握。

 

-

城里太平了一段日子,方书剑在云家家里咖啡馆三头跑。他和龚子棋不明不白的情人关系又被梁朋杰一眼看穿,他也不在他面前挣扎,老实交代了。梁朋杰没怪他,只是说方书剑你可以的啊,多少少女少妇的梦中情人啊。

方书剑反呛他,是不是也是你的?梁朋杰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方书剑是在嘲笑他已经活得跟个少妇似的了,立刻把他桌上吃了一半的小蛋糕拿走说喂狗也不给你个小白眼狼吃。方书剑踢着腿抗议,说你这不就和个管事婆一样,只会在起居上拿捏住客。梁朋杰晃着身子翻了个白眼,扭扭腰说,就管你这个坏孩子。

 

“超好久没回来了。”梁朋杰最后还是把蛋糕放回来了,外加一盘刚烤好的小饼干,他听到方书剑提起张超没什么太大反应,他拍拍凳子上不存在的灰尘,一屁股坐下来,端着杯茶放到口边吹吹,抿了一小口。

“是,他最近在忙一些乡下的生意。”

 

“他和高杨搬到凡尔赛去住了。”方书剑枕着龚子棋的腰玩贾凡新送他的戒指,龚子棋听到他提起说好久没见到张超的时候,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情报和盘托出。龚子棋总会把知道的一切告诉他,只要他问。龚子棋和余笛掌握着整个巴黎中上层社交圈的所有秘密,父子俩凭借自己两份独有的魅力在各类晚会和私人聚会中肆意游走,片叶不沾身,神通广大。方书剑能从他嘴里品尝到的,不仅是上好雪茄的苦涩,还有秘密的甘美。

方书剑听到这个消息叹了口气,龚子棋抚摸他柔软的发丝,说,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方书剑看着坐在对面风平浪静的梁朋杰,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未婚夫到底在何处,在与谁交换嘴里空气。与其说不在意,方书剑倾向于梁朋杰是全知全能的,他根本知道张超是去做些什么。每次他来,梁朋杰总是很高兴,但是桌子上备好的他喜欢吃的茶点都出卖了守着宅子的这位隐形管家并不惊喜。同样,蔡程昱他们归家时,梁朋杰永远分秒不差地提前去开门,热水和香皂都在洗手台上备好,饭菜也早就叫仆人热好。

最令方书剑惊奇地是有一次,他在学校里排一场很紧急的戏,云家宅离学校近,为了方便明天早点过去,他找人送口信回家说自己要去云宅躺上一晚上,今晚不回家了。结果那天晚上弄到很晚,他下了马车,刚准备去敲门,梁朋杰就拉开小门,把他带进来。他还特意给方书剑换了一双软底的拖鞋,饭桌上小碗里盛得是好下口的玉米浓汤。梁朋杰披了件衣服,拉了把凳子坐在狼吞虎咽的方书剑对面。眼神很是倦,他打了个哈欠,指了指碗劝方书剑慢点吃别噎着了。

云宅两个主人永远全法国各处跑,留下个空宅子,他俩的名头和一些仆人给五个孩子。方书剑总暗想,外人看来他们四个要比深居简出的梁朋杰活跃的多,是双云两位的得意门生。可每当看见梁朋杰扶着阳台轻声唱歌的身影,方书剑明白,这座宅子被两位老师留给了梁朋杰,外加所有可以动用的手段和人脉。梁朋杰在宅子里坐阵,就相当于双云并没有离开巴黎。他们其他人能那么潇洒自在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是因为梁朋杰在暗处护着他们。

 

他回答龚子棋,其实我惊讶。但是一想到那个比我该惊讶甚至愤怒的人不惊讶,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方书剑有时候想,梁朋杰这样会高兴吗?梁朋杰告诉他他在奥尔良老家的时候,虽然穷,但是父母很疼爱,他才会有下意识呵护关怀别人的能力。他说嘎子哥和龙哥大概是看中他这一点,才会选了他做学生。方书剑深信不疑,他也蒙受梁朋杰细致的呵护,总对张超有些愤愤不平。可想起梁朋杰看自己吃饼干时眼里的快乐,偷偷把黄子从巷子里捞出来时候的无可奈何,以及送张超上马车时,缱绻的目光,他又相信梁朋杰活得很快乐,只不过人都无法活得圆满,一切总有缺陷。

 

于是方书剑回答,啊,是吗,好忙啊他。

 

“好香啊!我闻到饼干的味道了!”黄子咋咋唬唬的声音打破了下午茶的宁静,他风尘仆仆地进来,梁朋杰把一杯水推给他,他一口喝下,爽的打了个嗝,刚想拿块饼干去吃,被梁朋杰拿勺子柄打了手。“不行!洗了手再吃。”

 

黄子瘪瘪嘴,跑去洗手。“黄子这段时间黑了好多。”方书剑压低声音和梁朋杰损他,梁朋杰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抬眉毛,表情很丰富地说:“我看他回来就要变成印第安人了,黑里透红。”

 

“你俩笑啥呢?说来也让我听听笑笑?”黄子很快又跑出来,坐下来吃饼干。梁朋杰打了个哈哈,说夸你越来越像个男人了,黄子很高兴,拍拍自己的手臂说我感觉自己的肌肉越来越明显了。方书剑联想到老让自己去摸他肌肉的军训教官洪之光,在一边端着杯子憋笑到茶水都洒到托盘上。

“方方,我马上就要走啦,没法陪你过生日了。”

“我生日还两个半月呢,你瞎惦记着干嘛。”

他们俩说笑了一会儿,黄子吐槽最近大家也太太平了,没什么新鲜事,遇到个半生不熟的人就来问候他美洲之行准备的怎么样了,他那套官话都要背下来了。方书剑说他该,谁让他这么勇于进取又厚积薄发,一场招聘令让全巴黎都知道他黄子弘凡要去美洲进修。

梁朋杰在厨房拿新做好的糕点,远远地回他,太平点不好吗,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跑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到他手里。梁朋杰脸色大变,招手把托盘给了一个女仆,边走过来边拆信,冷着脸坐下,说黄子弘凡你可真是个乌鸦嘴啊。

 

-

“发布订婚消息又同时对另一位下决斗战书,这可真有意思。”方书剑把事情对贾凡说的时候,他作出了以上评价。

 

“张超要是不赢可就麻烦了,梁朋杰要怎么办啊。”

“张超和代玮谁都不会死,连重伤都不会有。”贾凡安慰道,“他们俩应该都会往天上放空枪。”

“为什么?”

“因为代玮只是想警告张超,叫他离高杨远一点。如果那个小子爵真想要报复张超,他完全可以拿张超的生意做文章。不过他也清楚没到那个地步,因为毕竟梁朋杰还替嘎子和龙守着云宅,真惹到云家,那不是一个乡绅能轻易脱身的局面。张超也不会真要和代玮抢高杨,他不可能不和梁朋杰结婚,也不会不和梁朋杰结婚。”

“是因为嘎子哥他们吗?”

“那也没强求到这个地步,”贾凡捏着方书剑的手心,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他需要梁朋杰,不是爱情,是一种忠诚,这是他们俩心照不宣的感情。”贾凡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这样一场闹下来,张超和高杨这下连情人都做不成了,代玮真是执着。这场决斗比那场订婚宴更有价值,从此以后,估计没人会想染指高杨了。”

 

说到决斗,方书剑又想起以前蔡程昱与自己开的玩笑。“凡哥,你的任务我完成的怎么样?”贾凡捏手的动作一滞,“什么任务?”

“就,交朋友啊,你觉得我认识得够多了吗?”

“你交朋友不是为我啊方方,是为了你自己以后更好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可我想做的事情就是帮你的忙。”他握住贾凡的手,语气诚恳,“凡哥,假如再有人向我求婚,你会和他决斗吗?”

 

火光从那双总带着笑意的黑色眼睛里冒出来,却无法照到那双深邃眼睛的底部。方书剑感觉到他名义上父亲的轻微颤抖。贾凡最后紧紧扣住方书剑的手,字从他的牙关里蹦出来。

“不。”

 

方书剑带着盈盈笑意,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我还活着一天,全巴黎就没有人敢和你求婚。”

 

-

 

如贾凡所料,一场决斗下来,两人都毫发无伤。梁朋杰是这场决斗的见证人,他同另外一位见证人高杨风轻云淡地握了手,还拿着自制的甜点送过去,说祝你订婚快乐。高杨有些惊讶,不过脸上笑容还是很得体,他接过饼干,很自然的牵过刚从场地回来的代玮的手,两个人一起温温柔柔说了句谢谢,一点决斗完的硝烟都没有。代玮尝了一口饼干,脸上立马冒出些惊喜的表情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梁朋杰,你有空来乡下玩两天吗?

 

“你真答应他了?你单独去他们家玩两天?”黄子弘凡冲梁朋杰比了个大拇指,“梁朋杰,你牛,你牛!”

“吃你的饭,瞎激动啥,送行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巴。”梁朋杰翻了个白眼,拿着酒瓶给一圈人补满酒杯。到蔡程昱和马佳还有黄子那里,他特意换了度数低的调制酒。倒到张超的杯子的时候,他故意又去拿了一瓶酒来,方书剑一看,是整个酒窖里最便宜的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扫整个桌子,大家脸上都挂有促狭的笑意。张超很尴尬地去拉梁朋杰的袖子,轻声唤他四月,梁朋杰故意不睬他的示弱,还极大声的呛他,啊,现在不已经七月了吗,张超,你在乡下日子过糊涂了?

大家在桌子上又笑倒一片,最后还是阿云嘎替他转移了话题,“黄子,你这说话方式可越来越像马佳了啊,还比大拇指,你跟着他就学这些?”

马佳哈哈大笑,拍一巴掌坐在隔壁的黄子的背,说这家伙尽不学好的。黄子打一激灵,抗议道,我这不和你学刀学枪了吗?

方书剑忙去看旁边蔡程昱的反应,他努力在切盘子里的牛排,一块牛排被他切成了整整齐齐16块。方书剑无奈地拿胳膊撞撞他手肘,他才大梦初醒,刀和叉停止了把牛排折磨成更小块的情况。蔡程昱感激地笑笑,吃了几块肉使盘子看上去不那么奇怪后开口,又把桌上的话题引到双云在法国的巡演上去。

 

吃完饭黄子拉着梁朋杰和张超陪他去坐马车转转,本来也想捎上方书剑,可惜龚子棋和他约好了吃完饭以后去他那里一趟,只能作罢,他送他们几个上了马车,便从路上回房。快进门时,他听见花园角落处有人说话,好奇心促使他猫着腰凑过去听。

 

“程昱,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方书剑一惊,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蔡程昱。

“不了吧,佳哥,你看,我没什么战斗经验,也对探索美洲和他们的文化没什么兴趣...”

“你瞎说!”马佳声音拨高了一度,“黄子弘凡那小子这么想去美洲,还不是因为借了你房间里这么多探险书?你不是还给他讲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的那些梦想?”

“...没有战斗经验?可是无论是格斗还是枪械,哪个不是我手把手教的你?蔡程昱,你清楚你只要想去,你是绝对有能力去的。”

“够了,你知道我是不会离开巴黎的!”蔡程昱一拳打在墙壁上,方书剑听出发小竭力让自己不哭出来,“妈妈在巴黎,我怎么敢走?是妈妈洗衣服一件一件地把我供出来的,现在我好不容易能照顾她了,怎么可能扔下她不管。”

“那就把阿姨带过来。”马佳声音冷静到有些冷酷,“程昱,我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宣告完这些,他的声音又放轻,变得含情脉脉,“有些东西不是你和我想让它恒久就能不变的。”

他们俩说话声戛然而止,大概是一个吻止住了对话。他再次听见蔡程昱的声音的时候,那声线已经不再颤抖,“到了那里,等你们情况安定下来就给我寄信。我会考虑你说的。”他顿一顿,“照顾好黄子,还有你自己,好吗?”

 

方书剑听到这里就落荒而逃了,蔡程昱走进门里的时候,他已经把绷带和药都拿好了,他尽力使自己看上去漫不经心,“佳哥呢?”

 

“走了。”蔡程昱坐到他旁边来,把手伸给他,方书剑一边拿酒精给他消毒,一边挪揄他,“刚好大一声呢,干嘛呢摔着么大一下。”

 

“刚刚踩到青苔了。”蔡程昱一笔带过。

 

-

 

黄子弘凡和马佳走了,送他的那天,大家都不争气地红了眼眶。上船走之前黄子奔到蔡程昱面前,用力抱了抱他,他嗓子因为哭有些沙哑,“蔡蔡,你等着,我到美洲一定好好干。”

 

“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很好的,黄子弘凡。”蔡程昱凑到人耳边祝福完,一把把他往船的方向推,“快去吧,人家要抬甲板了!”

 

黄子弘凡提着行李,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人群里,最后大家在早早站在船头的马佳身边看到了他,马佳接过他的行李放到脚边。船开了,乌泱泱的黑气从口里冒出来,伴随着鸣笛声。他们俩冲站在港上的人招手,蔡程昱望着他们俩,眼泪汇成了潭在眼里打转。他仰头看天,手走眼角扇风,仿佛这样就能把复杂的情绪扇回肚子似的。大家都没有去安慰他,只是在回去的时候提醒他要回去了,他拿袖管草草擦了,匆匆跑过来汇合。

 

方书剑和龚子棋提起这事情时特别唏嘘,说黄子不在家里清净好多。龚子棋点点头,说没了马佳,少了个能一起喝酒畅谈的好友也可惜。他们俩最近碰面不再往床上滚了,余笛给龚子棋定了个婚约,对方还真是个意大利小姐。方书剑有一次去他家做客时见过,套在黑色的长筒裙里,手腕上戴着玫瑰金的手环,胸口挂着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站在那里气质凌然,活脱脱一个女版龚子棋。不过龚子棋同她跳舞的时候,那女孩腿热切奔放地抬起来大腿勾龚子棋的腰,方书剑这才发现那裙是高开叉的。这让他想到龚子棋有件嘎吱窝下开叉的大衣,不禁更坚信余笛是给龚子棋找了个女版的他作妻子。

 

龚子棋对方书剑天马行空的联想不予置评,他对婚事没什么感想,但是并不反感未婚妻。他想起方书剑最近快过生日了,随口问了一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方书剑的回答更随便,“贾凡娶我行吗?”

结果龚子棋沉吟了半分钟,最后吐了个可以。

 

方书剑本以为他在开玩笑,但一周后,他收到一封便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他还在信箱里收到一封信,信里装了五千法郎,还有龚子棋的注释。

“到了那个地方,报我的名字,然后问他两年前,让他丢掉工作的那个简报的内容。”

 

是市郊很偏僻的一座小屋子,但是有一个打理的非常好的花园,大概是方书剑见过最漂亮的花园,花和蔬菜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各处,白色的蝴蝶四处飞来飞去。方书剑敲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给他开了门,他给方书剑倒了杯水,问他的来历,方书剑报上龚子棋的名字,那男人拿着水壶的手一颤,坐回位置上,说您可以问任何您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您两年前是因为什么丢掉了工作?”

 

那老头娓娓道来,他是个在灯塔里发电报的,他不懂电报的内容是什么,只负责按提示敲击电报的信号。他说他为巴黎一个世家服务,当他报出那个名字,方书剑捧杯子的手紧了一下,他听见了自己的爵位前姓氏。

 

“那天,有个人跑到我的塔里,许诺说我要是按照他给的信号发报,就给我六千法郎。老爷,六千法郎,我工作一年也就两千法郎啊。不仅如此,那个人还承诺给我一个远离巴黎,绝对不会被查到的住处,我只需逃到这里就可以了,此外,我在这里每月还有500法郎可以拿,只要我按那张表发报。”

 

“您还记得您是那天发的电报吗?”

“大约是两年前的3月中旬。内容的话,那张表我一直留着。”

 

“最后一个问题,您还记得那个求您办事的人的长相吗?”

“唔,长相...他戴着斗篷,我看不清脸,但是人很高。最后我发完电报握他的手的时候,能感觉到他指腹有茧子。声音很好听,是副能唱歌的好嗓子。”

 

方书剑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冲老头笑了一下。那老头吓得刚举起的杯子掉了,水流了一桌子。方书剑掏出那装着钱的信封,嘱托道:“信封里是五千法郎,今天就收拾行李,订去亚眠的火车票,越快越好。到了以后你可以去这个地址,报我的名字。”

他笑了一下,没什么温度,“不好意思让你跑来跑去了,可是你如果还待在这里,这个月你等来的不是五百法郎,而是你的死亡。”

方书剑拿起那张纸,塞进了裤子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书剑直奔图书馆,爬上梯子,他找出他们家常定的报纸两年前三月中旬的几张。再跑去拿了一本电码翻译的书。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感觉胸口有一股火在烧,烧的他头昏脑胀,难以集中注意力。他的双手颤抖地不成样子,连翻书都有些困难。在这种极端煎熬的状态下,他拿铅笔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拼出那封简讯。

 

{急报:摩洛哥政权易主。}

 

方书剑记得那天,妈妈急匆匆握着钱包跑上去,过了一会儿父亲跟着她下来,两人兵分两路,一个去银行提现,另一个人打电话给证券公司买进。一切忙完以后,夫妇俩跑过来抱住呆呆地看着他们俩跑上跑下的方书剑,各亲了一下他的左右脸颊。“我们要赚大钱了,方方。”

 

回忆再在胸口上加砝码,他现在真觉得透不上气,眼前文字都在化为黑影。他拿手一个一个点过去,终于在14号的版头找到一行相同的字。他彻底失去力气,笔从手里滚下来。眼泪咕噜咕噜从眼角漫出来,他觉得有什么崩塌地一塌糊涂,然后眼泪让废墟山洪了,把他冲得什么也不剩。方书剑揪着自己衬衣领子无声的嚎哭,他把自己蜷作一团,那簇游走在他身体里的火熄了,彻骨的寒冷蔓延开来,他晕了过去。

 

方书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里床上,丝质的睡衣柔软地贴在他身上,似乎劝他好眠。他一把掀开被子,从不离身的佩剑被放在床头,拉开床头柜,平时随身带着的那对决斗枪安然呆在那里,他在手里掂量了两下,都是满弹状态。方书剑迅速的剥下了身上这层柔软的睡衣,换上了衬衫和西裤,他蹬掉拖鞋,把皮带束好,将佩剑别在上面,打开房门走下楼。

 

“方方你怎么不穿鞋...”

 

方书剑第一枪直接开在贾凡所在的沙发旁边,旨在让他闭嘴。仆人们吓得四处逃窜,贾凡面色凝重,看着方书剑一步一步走下来。他第二枪是对着天开的,“全都给我到二楼去,进储物间,把门从里面锁上。”他冲着门打了第三第四枪,把企图夺门而出的人吓得不敢再去扭门把,“滚到二楼去!”仆人们涌到二楼去,一楼的大厅显得空空荡荡。这把枪的最后一枪,他打坏了顶灯,玻璃碎片稀稀拉拉掉下来,方书剑毫无感觉地踩过去,在黑暗中站到贾凡面前。

 

“贾凡...”

方书剑第二把枪举起来对着贾凡的额头,贾凡自始至终姿势都没变过,方书剑的枪管越抵越近,最后停在贾凡额头上。

“...我真想杀了你。”

他把脚跺在贾凡大腿上,枪管更用力地抵上去,可最后还是没扣下扳机,他歇斯底里地嘶吼了一声,把枪口移在在贾凡耳朵边上连续开了六枪。子弹打完以后,他把这把枪也扔到一边。他看见贾凡耳朵里缓缓流出的红色液体,脱力地跪下来,贾凡立刻把他抱进怀里,方书剑疯狂地挣扎,他咬贾凡的手臂,掐他的脖子,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感觉到眼泪又在他脸上肆无忌惮地留下痕迹,贾凡的手把它们都抹掉了,热辣辣的。方书剑突然伸出手去够贾凡耳朵里流出的血,他拔出半把剑,把血抹在上面,玫瑰花的纹理霎那间清晰可见。方书剑突然笑了,低低的笑了,他的手也被划破了,现在他们俩的血都留在剑里,无论是现在也好,还是干涸了也好,永远都难舍难分。

“你送我一把开了双刃的真正的剑,却把它装饰得像一把花俏无用的观赏剑;你明明是想要我做你的夫人,把我带回家却让我们以父子相称。贾凡,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方书剑流着血的手捧着贾凡的脸,声音飘渺,“我已经厌倦了,你若是想要我,就和我结婚吧。如果你还要玩父慈子孝的游戏,那我今年成年以后就同你一刀两断。”

 

贾凡吻住身上人的双唇,方书剑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在他唇上咬出口子来。血腥味在两人齿间弥漫,方书剑觉得自己疯了,彻底疯了,他觉得贾凡的目的达到了,他就是希望自己疯掉,然后可以把他锁在他身边,一辈子,哪里都不逃,笼子开了也不会逃。他感觉到贾凡的舌头勾住他的,顶的他难以呼吸,妄图张开嘴结束这个吻。贾凡不愿就此放过他,他扼住方书剑的下颚,侧过头在他口腔里疯狂扫荡,方书剑只能发出嗯嗯啊啊含糊到声音。他最后被吻到近乎窒息,险些再昏过去。贾凡把他拢在怀里,舔他手上的伤口,方书剑把剑塞回剑鞘里丢到一边,他感觉到脚上传来刺痛感和灼烧感了,但更不可阻挡的是困意,他最后说:

“贾凡,你这个混蛋,我如果不是爱你,凭什么在生日那晚陪你跳一晚上的舞。”

他说的太轻了,贾凡又聋了一只耳朵,这些话到底有没有被听见,是未知数。

 

尾声

 

贾凡在报上浩浩荡荡地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再浩浩荡荡地宣布和他订婚。梁朋杰看了以后笑到喷水,他从乡下回来后简单地和张超把婚结了后,就真的成了管家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靠发达的情报线获取信息,即使这样,方书剑还是觉得他太全知全能了,比如说他怎么比方书剑还早知道贾凡要在哪个酒店办宴。

 

黄子弘凡就算寄信也挡不住他话痨的本质,每次的信纸都写老长老长,什么事情都往里写。马佳的信倒是简洁明了,一次绝不超过一面,里面简单记载他和黄子的几月几号的住所和周边环境,以及一些风土人情。

 

订婚宴那天龚子棋也来了,挽着他的未婚妻。蔡程昱站在老友身边和他轻松地聊起来,提到马佳也不再不自然,龚子棋见状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碰杯喝了半杯香槟。

 

方书剑穿着泡泡袖的白衬衣,袖子边缘用金色的线缝了好多星辰。他依旧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下半套黑色的西裤,款式简洁,剪裁合身。这套衣服昂贵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布料具有一定弹性,可以进行一些大的动作。他领子上别了一枚托帕石,闪着日光般温暖的橙色。贾凡穿着纯黑燕尾服,袖子边缘则用银线绣了太阳,领口别了一颗紫宝石,平添几分神秘。

 

“你俩挺般配的。”梁朋杰鼓鼓掌,其他熟人也很给面子的欢呼起来。他们俩挽住对方的手臂,拿着香槟去与满堂客应酬。

 

方书剑穿过门厅听到有人在吹口哨,极下流,他只在街头混混斗殴时听到过。他拉着贾凡直接走向音源,是贾凡某次比赛的手下败将,那男人比方书剑高一个头,对贾凡笑的虚假,“别来无恙啊贾凡,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舍不得这个爵位,宁愿背个背德的名声也要娶这个小少爷...”

“闭嘴吧,先生。”方书剑一把把手上的白手套脱下来,甩到他脸上。“你没有资格在此侮辱我,也更没有资格在此侮辱我的未婚夫,我以我爵位前的姓氏发誓今日你和我非要决出个生死胜负,不然我就不配再拥有这个爵位。我希望在座的各位都可以为我作证。”

 

满座哗然,除了龚子棋和贾凡,前者带着些了然后者带着些鼓励。形成鲜明反差的是蔡程昱急的团团转,“最好他们俩选枪,否则就这样打起来,方书剑那把装饰剑肯定输掉。”龚子棋看一眼他,笑的露出了牙,“选枪还有点悬念,选剑,”他摇了摇头,“那就一点也不好看了。”

 

辜负了蔡程昱的期望,两个人都选择用剑。那人从手杖里抽出一把短剑,剑锋略带勾,若被刺中,肯定要留下疤痕。方书剑抽出那把剑时,对面人笑了,“这样的玩具也能叫剑吗?”

 

方书剑气定神闲地把剑鞘放到一边,剑刃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剑锋处的空白被一朵蔷薇填满,与玫瑰花不同,它用蓝色勾勒了一个浅浅的轮廓。他握紧那把轻巧、玲珑,和他一样纤细的剑。人们常常只看到外表,而忽视其本质。

 

那人攻过来,劈砍非常有力,方书剑侧身躲开,用剑锋挑开转接的横扫。论蛮力方书剑定比不过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但是他每一次都能巧妙的通过剑尖之间的接触借力让男人的攻击作无用功,这样一来二去,对面的人喘起了粗气,方书剑背着手踱步,显得游刃有余。

 

那人再次用一个竖劈起手,这一次方书剑换用剑刃正面接住,他双手握剑挑开后迅速防住右侧的横砍。方书剑的剑轻但是硬度高,快攻战持续了一会儿就变成了方书剑占上风进行主动攻击,不过他只保持了一会儿优势就又退开了,双手握剑也变回了单手持剑。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方书剑姿态优雅地竖在那里,男人剑撑着地,不住的在换气擦汗。

围观的人开始躁动起来,催促两人赶紧继续战斗。

 

方书剑不为所动,他耐心地等待男人第三次进攻。

 

男人还是沉不住气,挥着剑第三次同样招数的劈砍过来,方书剑弯下腰侧身躲开紧接着一个箭步将剑刺穿那个人的胸膛,一气呵成。他拔出剑,血让上面的鲜艳的玫瑰花清楚地浮现出来,那朵蔷薇,现在也变成秘密的紫色。他不去看那个男人的尸体,而是把剑插回剑鞘里,迫不及待地去拥抱贾凡。护指上的铭文已经被补全,是用玻璃片歪歪扭扭地拼出的“爱情”。

 

End

感谢阅读!你的喜欢和评论是我对我最大的支持。

文章解读请移步评论区 感谢 @别鹤 这么用心的长评 我十分荣幸!

我的首页还有两篇文评 有兴趣可以康康呢

写的快要猝死了,结果还没赶上方方生日...

方方生日快乐🎂!

这是我第一次写群像文,有不好之处请多多担待。欢迎和我聊天或者指出错误或讨论剧情,但是请不要骂我,我有、玻璃心...  

 最后@饱和七喜 我写gf啦!!(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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